早年,里下河的穆沟有“一道一街”之说。所谓“一道”,指它有一条出名的“青杨大道”,古时隶属山阳县,设有递铺即驿站,总见快马加鞭、尘土飞扬的情景。“一街”,说的是穆沟的一条名街坊:蟹市街。
相较于青杨大道,外地人知道蟹市街的并不多。
这条带着水腥气的街名,一听就猜得到早先是以水产交易为主的街巷。当年它隐在庄寨里,安妥地支撑起穆沟百姓的日常生计、人间烟火,一俟逢集,热闹着的是吆喝声浪,蒸腾着的是市井气息。穆沟大小姐们,脸上红扑扑的,在人缝中收舒辗转,拎着鱼篓的小伙子,两只眼睛不够用似的,转颈睇视,只恨街巷曲里拐弯,倩影秀发一闪就不见了。
还是朱成儒三爷淡定,踱着方步,径直来到荡八鲜面馆,店主和小二都迎迓而出,引领入馆。穆沟荡八鲜面起于朱家,也称朱记荡鲜面,它的开山鼻祖正是朱成儒朱三爷的祖父朱善诚。
荡八鲜面,为穆沟一绝。穆沟水裕,水又利万物,这里长出的稻麦,品质出俏,糯米做出的朱记大糕,在清代是皇室贡品,故穆沟的面条滑、韧,有筋道,有弹性,更有香鲜之气。荡八鲜做成的汤汁,更是高配,分荤素两款。荤者,有鱼、虾、鳝、鳖、鳅、蚌、螺、蚬等至少八类,水禽家禽还没列入其中。这些熬制成的汤汁,门外路过的人一吸鼻孔,鲜得眉毛都掉了下来。其中单独用鱼熬制成的汤汁,颇有讲究,需厨师看客下汤,体弱老者,多用鳝骨和老鳖;孕妇产妇,就要用鲇鱼昂刺;火气旺盛的大小伙子,多要的是淡水贝类熬制的汤汁。
荡八鲜素汤则是用“水中八仙”制作的。水中八仙即八种水生植物,荸荠、茭白、莼菜、菱角、芡实、莲藕、慈姑、水芹,它们有时被厨师捏合到一起,有时单独与面同碗,有点幽会的韵味。再说,熬汤的柴草用的是水涯生长的细柴,它不如荡柴粗大,荡柴水气重,火头裹烟,像莽汉冒冒失失不易控制,而穆沟细柴妙就妙在小巧干脆,火势不文不刚,火劲又长,它所熬制的汤正中厨师衷情,恰如其分地好。这方圆十里八村,从执杖缓行的老者到鼻涕糊袖的稚童,无一人敢小看朱记荡八鲜面的。
如今我慕名来到穆沟。在大糕造物局东边,一座别致的拱桥迎上前来,是蟹市桥。
早年,乡人爱登上高高的蟹市桥,东望龙王庙的飞檐翘角,西看荷鲤塘鸬鹚欢腾。过了蟹市桥,正是蟹市街,这街坊在当年的窠臼上新建,一路逶迤向东。路北紧挨相居的是老村部、南京大学科研中心、豆轶坊、益林酱油、面塑馆、轻餐厅、宋韵茶空间,此段路南是一条清清小河,河水娴静,陪着我们徜徉前行。
走陆路的游客,也是有福的。在穆沟新时代文明实践站,我联想到穆沟的“十老墓记”“乞必同食,殒必同葬”,这是一种互助协力的古风,穆沟早就是一方善地。我渴望下一次来时,能见着一座高隆的“十老墓”,好生拜谒一回。我还见着想象中的舞台。上了年纪的老人告知我:穆沟早年有一座古戏台,新四军伤员与穆沟群众时常在古戏台联欢。穆沟人最爱听的是雪飞唱响海内外的《拔根芦柴花》。
林荫小道好像听到谁的呼唤,它一路向南,步子急急的模样,至蟹市桥东堍,又融入了蟹市街,完成一次象征团圆的闭环,这让我想到穆沟人挂在嘴边的俚语“团栾”。在他们眼里心头,“团栾”即“家园”,有时,长耆用手一指,豪声大气地说道:“就在这家团栾。”
复至蟹市桥。再在蟹市街上走一遭?一抬眼,街心飘传而来的鲜香气味,像豆腐西施一双召唤的纤手;那厢墙面上一个硕大的“酱”字,能量巨大地释放着水穆人家有滋有味的烟火气息。(张大勇)